鸟瞰冬日白洋淀。记者 潘之望
通州,张家湾,一座面积相当于3个颐和园大的“城市绿心”正在有序建设。凛冽冬日之下,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树木静待春暖花开。
这座和副中心行政办公区隔河相望的“城市绿心”,不只是碧水绿树交织的城市氧吧,还将入驻市民共享的博物馆、大剧院、图书馆,成为副中心生态版图的点睛之笔。
然而,10年前,位于大运河西岸的“城市绿心”还是驰名海外的东方化工厂。这里曾经在1984年引进第一套丙烯酸及其酯类装置,结束了该产品长期依赖进口的局面,也曾不断扩大规模,成为我国规模最大、品种最全、质量最优的丙烯酸及酯类产品的生产、科研、开发基地。
千年大运河,沧海桑田。曾经为新中国建设立下汗马功劳的化工厂,在时代的要求下,亮丽转身成为京城东部的百姓大氧吧。
这不是在空地上建新城,而是多年发展基础上的优化与升级。千年大运河北首,百里长安街东端,城市副中心蓝图已然绘就。
2014年,习近平总书记一语道破首都发展中矛盾的根源:北京的问题,深层次上是功能太多带来的。要坚持和强化首都核心功能,调整和弱化不适宜首都的功能,把一些功能转移到河北、天津去,这就是大禹治水的道理。
久病遇良方。一场历史性的变革,在燕山脚下、渤海之滨开始。
在新的历史阶段,集中建设北京城市副中心和雄安新区两个新城,形成北京发展新的骨架,成为千年大计、国家大事。北京迎难而上,跳出“一城一地”得失,在阵痛中迎接新机遇,追逐新梦想。
老城更新
2017年9月,新一版北京城市总体规划正式发布。
在这份引领北京未来15年发展的总规中,提及多年的“旧城”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老城”。从“旧”到“老”,一字之变,是对历史积淀的尊重,也是发展模式的转变。
史家胡同45号院,曾是民国时期天津木斋中学一位校长的故居。保留至今,格局基本完好,但年久失修。走进宅门,前院和后院之间有一道大门,残留着老宅子的旧日端庄。垂下的檐柱悬于半空,柱上雕花的纹路清晰。这道门叫垂花门,是北京四合院的典型构件。过去常说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里所说的“二门”指的就是这道垂花门,它是四合院中装饰最为华丽的建筑构件之一。
这道垂花门早已是东四一景,常有老外按照旅游攻略,专门进院子来找这道门,留下和老北京正宗宅院风貌的合影。可这道深藏院落之中的垂花门,曾是老居民王重节的心头痛。“之前这道门风吹雨淋,漆色都瞅不清了,眼看就要塌了。”住了31年,王重节眼看着垂花门一点点破败下去,风雨飘摇,居民出来进去都得紧跑两步。
让王重节没想到的是,这个“老大难”最终靠一个名为“史家胡同风貌保护协会”的组织解决了。与北京市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北京工业大学合作,东城区朝阳门街道以东四南历史文化街区为试点,以史家胡同风貌保护协会为平台,对院落进行保护更新。
规划师赵幸和设计团队经过一年多的设计和修复,进院子摸底几十次,又引入3D扫描仪测绘,凭着垂花门上原有的石构件和遗留下来的几块老木料,推测制作复原图,再根据漆片颜色确定垂花门原有颜色。
垂花门重新“复活”了,和老百姓印象中的原貌一模一样。在住建部公布的2017年中国人居环境奖获奖名单中,“东四南历史文化街区保护更新公众参与”项目赫然在列,垂花门所在的45号院正是这个项目中最典型的案例。北京对历史街区摒弃大规模改造、尝试渐进式更新升级的新理念获得肯定。
“过去我们一周能为一个城市作出规划,现在在胡同里,一周只能设计出两个花池。”东华门街道责任规划师阎照说,因为面对的是一条条胡同,一个个店铺,要求设计师必须深入到居民当中,广泛征求意见。居民签了施工同意书,才可以开工。以花池为例,居民反映不能离墙太近,否则花池会渗水,影响墙面。为此,在最终方案里,花池距离墙面20厘米,而且花池的排水也是向下的。
精雕细琢,街区责任规划师得到了居民的认可。“咱老北京的胡同又回来了。”打小儿就在三眼井胡同居住的张健大爷如今常坐在道边的小花园休息。经过整修,塌陷、破损的门楼按照老北京传统样式重建,瓦花、砖花等样样精细。就连拆迁中留下的石柱、磙子等老物件儿,也变成了新的社区景观,供居民围坐。
老城之内,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可传情。用画笔记录工作场景的社区民警李劲松、把小巷当家一样呵护的小巷管家梁萍……平凡的人们践行着总书记的嘱托:老城改造要回应不同愿望和要求,工作量很大,有关部门要把工作做深做细,大家要多理解多支持,共同帮助政府把为群众办的实事办好。
看得见历史、留得住乡愁。千万的普通人,正在用自己的双手,续写北京故事,焕发古城文化活力。
“按照总规实施的要求,我们在编制老城整体保护规划,同步编制核心区控制性详细规划,按照计划今年上半年应该会完成阶段成果。”在市十五届人大二次会议新闻发布会上,市规划自然资源委总规划师、北京城市设计研究院院长施卫良就城市总体规划进行专题汇报。他说,中轴线申遗将纳入核心区控规,一些重要点位的腾退、提升,也将纳入到规划当中。一张张规划师沉静的脸上,映出的是坚定。
减量转型
都与城,舍与得。按照城市总体规划要求,北京成为全国第一个提出实施“减量发展”的城市。
北五环路,来广营地区,一片总建筑规模约57万平方米的砖红色楼群,是朝来科技产业园区所在地。作为来广营地区城市化进程中的重要发展成果,集科研、办公、辅助配套功能于一体的朝来科技产业园区已经吸引了50多家企业入驻,其中不乏德国罗德施瓦茨中国公司、中国寰球工程公司等高精尖技术企业。
朝来科技产业园区的兴盛,印证着北京在农村地区实施产业转型的一条新路径。这里曾经废品回收站林立,也是受黑车、出租车钟爱的“洗车一条街”,而今,低级次产业得到清退,产业结构重新调整,朝来科技产业园成了来广营地区发展的新引擎。
一位当地农民,成了这个科技园的“大管家”。他叫芦永波,通过来广营乡组织的农村劳动力培训,取得了物业上岗证和物业管理师资格证,逐步晋升走上产业园物业办工程部经理岗位。由“吃瓦片儿”的农民向安居乐业的新市民转型,芦永波并非个例。来广营、太阳宫、南磨房、豆各庄、将台、常营,朝阳区“一绿”首批6个试点乡建设实施以来,累计安置2.6万农民就业,同时腾退400余万平方米,建设起5800余亩绿色生态屏障。今年,处于本市第一道绿化隔离带的城市公园环将基本建成。
把疏解非首都功能的减法,换算成全市绿色建设的加法。这只是北京减量发展中的一个缩影。市规划自然资源委主任张维给出一组数据:城乡建设用地规模将由2017年的2945平方公里到2020年减到2860平方公里左右,平均每年减量任务约30平方公里。
“减量发展不是不要发展,而是要为北京实现更高质量发展腾出空间。”他特意解释。围绕城市总规,各个区的分区规划正在相继出台。减量发展的任务被分解到各区,纳入政府绩效考核。
2018年年底,首个分区规划——房山分区规划开始征求公众意见,也拉开了各区公布分区规划的大幕。人们发现,超七成的地界被定为生态涵养区的房山,再也不靠“矿”过活。
赤霞珠、品丽珠、霞多丽等近3万亩的酿酒葡萄株攀满山坡,初步形成了以青龙湖镇为主的北部生态休闲区,以张坊镇为主的南部文化旅游区,房山2000余村民由种庄稼改行种葡萄。房山区区长郭延红几乎成了“葡萄专家”,“葡萄园全部采用节水灌溉,每年土地增值效益十分可观。”
“我们打算开发以葡萄酒为主题的旅游线路。”郭延红说,未来的房山将是公园成群、绿树成荫,城在林中、人在景中。青山绿水,还将串联起文化景观,市民沿着河道,即可领略“最老北京”的好山好水。
“确保城乡建设用地只减不增,绿色空间只增不减。”编制分区规划伊始,门头沟区就定下了这样的“小目标”,到2035年,城乡建设用地要减少到70平方公里左右,一下就减掉3.3平方公里。腾退出来的地方要优先用于生态保育、产业转型、重大设施保障与用地布局优化。
七成以上的减量担子都落在了朝阳区的肩上。城乡建设用地规模将从现有的340平方公里,大幅减少71平方公里。长安街西延线,门头沟区一处地块即将入市。在减量10万平方米的同时,还在建筑用地中挤出了不小于1公顷的“城市森林”……
瘦身健体,轻装上阵。城市总规在分区规划中进一步细化、强化,使北京的城市功能优化提升,环境更加生态宜居。
千年之城
“万木拱翠拥袖底,千年守望泛心头”。2019年伊始,北京市委、人大、市政府、政协等“四套班子”的搬迁,使得副中心行政办公区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一副挂在副中心行政办公区小亭内的对联,云淡风轻地描述了这座“千年之城”对自己的内在期许。
“千年之城”,是中央对北京城市副中心建设的战略性要求。事实上,一个很容易想明白的道理是,无论建筑材料还是工艺,都不能保证一座建筑物能有效地度过千年。
所以,“千年之城”这个定位,与其说是要修建出一批长久耐用的建筑,更不如说是站在历史的角度,将副中心放在未来千年的纵深线上去体察人类社会发展的方向和可能性。城市副中心控规正是经历千锤百炼后,终以继往开来的姿态,呈现于世人眼前。
翻开规划文本第四章,地上地下空间一体的设施服务环,提法新颖,理念超前。这条全长约36.5公里的设施服务环,既将轨道交通、市政设施等基础设施高效集成,又串联起组团和家园。
看到当初的畅想最终化为白纸黑字,在规划领域从业已18年的恽爽激动万分。2016年夏天,北京向全球50家优秀设计团队发出了意向邀请,希望他们参与城市副中心总体城市设计和重点地区详细城市设计。3辆大巴车依次在通州运河商务区、大运河畔等地停靠,中外设计团队当即开始现场踏勘。
3个月后,恽爽所在的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与包赞巴克设计事务所(法国)组成联合体,从12家参评联合体中脱颖而出,总体城市设计方案顺利入围。“参与城市副中心规划,可以说是清华同衡自建院以来投入最多的一次。”作为副院长,同时也是副中心项目技术总负责之一,恽爽对副中心项目已是了然于心,“单是我们一家设计单位,就有12个专业所、150多名专业技术人员参与其中,是史无前例的。”
规划人员“史无前例”的付出,是为了打造一座千年之城。
清华同衡会议区,一场四五十人参与的技术讨论会正在紧张进行。城市副中心有大量建成区,如何在有限空间里为居民提供更好的生活服务,成了问题焦点。“能不能建设一个地上地下一体的大工程,最大限度集约利用空间?”清华大学新型城镇化研究院执行副院长尹稚率先发言。交通、市政、物流,各领域专业人员纷纷表态,管线入地可行,但既要保证各系统运行效率又要确保整体公共安全,统筹建设是个难题。
为了破解技术难题,单是攻关讨论会就召开了几十次。市政设施与轨道交通、轨道交通与物流……每两三个专业就要来一次“排列组合”,各自提出要求,再整合方案。
规划征集阶段,由清华同衡提出的“设施服务环”这一创新理念,获得评委专家的高度肯定,并被纳入最终的控规文本中。
“轨道交通环线的设想最终也被保留在设施服务环的规划中。”恽爽说,未来组团中心、家园中心等地上公共服务节点的选址定位,都将依托轨道交通环线设定,各项公共服务设施将充分共享,真正实现职住平衡、宜居宜业。
“这是一次系统性的创新,高质量发展这一根本要求贯穿在规划、建设、管理的方方面面和全过程,以人民为中心被放到极其重要的位置。”城市规划专家这样评价。
2018年6月21日,城市副中心控规通过“一张图”的形式率先启动网络公告,提炼规划草案的核心内容和关键数据进行简要说明。
30天的公告期内,社会各界共提出1900余条意见。其中,最长的意见有3455字,饱含对副中心规划建设的关切。年龄最大的留言者是一位90岁的老人,最小的是一名9岁的孩子。还有市民用“一树红花映碧水,万千荷花竞湖光。运河安静淌千载,潞城喜迎新华章”的小诗,寄托对副中心的美好期望。
民之所呼,我有所应。市民的一部分意见建议,丝丝条条融进规划文本。
城市副中心控规获批,恽爽和团队的工作却远未结束。他们正在为副中心老城区进行“体检”,从生态系统到公共空间,从城市风貌到市政基础设施,超过1万页的专项体检报告,汇成10大本“病例”。
以新促老,新老融合,城市副中心的规划建设也将为老城区复兴注入新的活力。
两翼齐飞
2018年秋,北京市朝阳区实验小学雄安校区举行2018年至2019年第一学期开学典礼。在高年级学生的注视下,365名一年级新生兴奋地望来望去。与大哥哥大姐姐们相比,这些“小豆包”们站在了一个全新的学业起点上。
伴随北京市援助雄安新区办学项目启动,4所北京学校雄安校区挂牌成立,北京市朝阳区实验小学雄安校区即是其中之一。
2017年6月27日,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会议审议北京城市总规时强调,要以首都为核心,雄安新区与城市副中心为“两翼”,推动京津冀协同发展,继而建设世界级城市群。一个多月后,京冀两省市政府签署《关于共同推进河北雄安新区规划建设战略合作协议》,确定8个重点合作领域及一批先期支持项目。2018年全年,北京市和河北省分别多次派出党政代表团,互相“走亲戚”,协调疏解和承接工作。
今年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支持河北雄安新区全面深化改革和扩大开放的指导意见》对外发布,洋洋洒洒1.2万多字,17次提到北京。
《意见》明确支持在京国有企业总部及分支机构向雄安新区转移,支持雄安新区吸引北京创新型、高成长性科技企业疏解转移,引导现有在京科研机构和创新平台有序向雄安新区疏解,支持建设雄安新区中关村科技园。教育、医疗卫生、科技创新、交通等多个领域的合作项目正加速落实落地,两翼齐飞之势振翅而生。
北京以“交钥匙”方式全额支持雄安新区建设的3所学校、1所医院,正紧锣密鼓地开展前期工作,预计今年“五一”前后开工。建成后将由北京四中、史家小学、北海幼儿园、宣武医院等提供办学办医支持。
一批科技创新要素资源向雄安新区集聚。碧水源、东方园林、北京科锐、小桔科技、金山软件、首航节能等12家中关村节能环保及智慧城市服务企业,与雄安新区签署战略合作框架协议,进驻雄安中关村科技创新产业基地。10余家市属国企更是挺身而出,主动对接新区规划建设需求,参与新区建设。
雄安的未来,是一幅更为壮丽的蓝图——到2022年,对北京非首都功能和人口吸引力明显增强;到2035年,非首都功能得到进一步优化发展;到本世纪中叶,形成较强国际影响力。
雄安新区宣布设立次日,在北京一家建筑科学研究院工作的姚培就和同事直奔雄安,第一时间实地调研。当年年底,研究院在新区设立雄安事业部,同时落户的还有两家子公司。姚培和许多来自北京的小伙伴一起,成了新鲜的“雄漂”。
全方位支持雄安新区开局起步,高水平推进北京城市副中心建设,遥相呼应的雄安新区和北京城市副中心,将形成守望相助的掎角之势,错位发展、协同共进,书写两翼齐飞的生动格局。
两千多年前,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人们为了活着而聚集到城市,为了生活得更美好而居留于城市。”彼时彼刻,西汉路县选址潞水畔,开启了通州两千年人脉不断的渊源。
而今,往事越千年,古城与新城在历史长河中交汇。跳出“一城一地”得失,顺应党心民意,北京正在这滚石上山、爬坡过坎、攻坚克难的关键阶段,用如椽大笔书写着面向千年的时代问卷。(记者 耿诺 陈雪柠 刘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