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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日报

雄安寻古

2018-12-08 15:24:48 来源: 河北日报

白洋淀旅游码头

宋辽边关地道 资料图片

  □胡学文

  

  雄安“北连草原,南接中原,西贯高原,东望大海”,地理位置重要自不必说。雄县,古称雄州,隋代设瓦桥关,与霸州益津关和信安淤口关,合称“三关”。后周世宗亲征伐辽,收复瓦桥关置雄州。杨六郎作为雄州节度使,挂帅镇守十六年之久,屡立战功,雄州地道便是其奇谋的见证。

  从宾馆乘车去雄县参观宋辽边关地道的早上,笼在身上的阳光如厚实的羽毛,密不透风。似乎只有披上这般酷热的铠甲,才配前往。

  以为会经过安新县城,睁大眼睛想一睹芳容,然而车在前方路口北拐,数里后又向东折去。六月的麦田泛闪着黄澄澄的光,穗根部尚带了些青,似乎对田野倾诉着依恋和不舍,偶尔会有村庄闪过,青砖灰瓦,一排树一洼水,还有路上骑电动车的男女,往远处,又是方方正正的麦田了。若不是同行的专家介绍,很难相信这里就是雄安新区的核心地带。未来有足够大的想象空间。昨天下午看了专题片,雄安每个区域都有自己的特点。过了一座桥,不见了村庄亦不见了麦田,两边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水在城中,城在树中。

  未容多想,目的地到了。

  说到宋辽边关地道,我脑里便浮现出苍茫的大地,苍穹,雄鹰,或者蒿草茂盛,野狐出没。没想,竟然就在雄县县城内,就在大路边上,喧闹声中,众目睽睽,或许才是大隐。

  说及边关地道,自然也绕不开神秘和军事智谋。最早植入脑中的是电影《地道战》,村连村户接户,牛棚通水井,不是记忆胜似记忆。后来走过曹操的运兵道,在张北坝头钻过战备地道,没亲历过,就像在文学里品尝美食,终究少了些味道。

  但宋辽边关地道不同,我不是宋朝的士卒,却有别样的印痕。

  少年时代,我痴迷读书,但书籍极度匮乏。《杨家将》的故事不是从书上读到的,而是从刘兰芳评书里听来的。每晚七点半才播,但吃过晚饭我便急急往亲戚家里走。有收音机的人家不多,听书的人总是爆满,如果晚了就没了好位置,甚至只能站到门口。几尺的距离,效果很不一样,即便音量开到最大。有时去得过早,人家还在吃饭,我便涎着脸等。整个人沉浸在杨家将的故事中,过瘾但又不解渴。半小时一晃就过去了,而且总是关键处掐断。有几次,我一路为杨家兄弟担心,滑倒了都没什么感觉。冬天,傍晚七点半已是繁星满天,寒风入骨,却丝毫没有阻止我匆匆的脚步。

  真是没有想到,多年后,我会造访大宋的边关,会走进杨六郎的防御工事。

  雄安“北连草原,南接中原,西贯高原,东望大海”,地理位置重要自不必说。雄县,古称雄州,隋代设瓦桥关,与霸州益津关和信安淤口关,合称“三关”。后周世宗亲征伐辽,收复瓦桥关置雄州。杨六郎作为雄州节度使,挂帅镇守十六年之久,屡立战功,雄州地道便是其奇谋的见证。

  边关地道无疑已是雄县的招牌景点,园里建有廊亭,槐树、梧桐、杏树枝叶繁茂,花名我说不上来,只见朵朵如火,似刚刚被骄阳点燃。铠甲本就厚重,天地间都是热浪,越发燥热。

  进入地道顿时凉爽许多。前行数步,感觉被冰镇住了。据说,地道是1964年一农民无意中发现的,经勘测,西南至东北横跨雄县、霸州、文安、永清,长65公里,宽25公里。现在挖掘复原的也就200米左右,但道内结构设施可见一斑。如藏兵洞、瞭敌洞、休息厅、议事厅,顶部有透气孔。整体用青砖砌成,高低不一,宽窄相继。在挖掘时,自然考虑到敌军进入的可能,所以又有迷魂洞,设有翻板和掩体。而洞的出口有的与水井相通,有的与古庙神龛石塔相通,有的还与村内民房相通,隐秘与方便兼具。虽然长度不过200米,若没人带领,肯定会迷路的。而上百里的地道,钻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我想洞内肯定有什么暗号指引,只有杨六郎和当年的士卒知晓吧。

  恐怕这些已是历史之谜了。

  二

  若不是专家介绍,谁也不会相信就在我们脚底,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县城。被黄土湮没的当然不只夹蚌陶釜,还有城门街巷,鸡鸣犬吠,晨雾炊烟,自然还有百姓故事、英雄传奇。

  通往容城南阳遗址的路凸凸凹凹的,车行驶缓慢,颠了一下,又颠了一下。要去探访遗址,司机似乎无意走了一条怀旧的路。万里晴空,阳光肆无忌惮,仿佛老天捧着金黄的玉米洒落人间,虽然坐在车内,我仍能感觉车顶被撞击的声响。两边仍是麦田,并非一垄一垄,而是一畦一畦,这么密实,显然镰刀无用武之地,只有收割机才能驯服。

  麦田与路接得很近,如针的麦芒清晰可见。一女士忽然提起中学时代捡麦穗的事。女士住在容城县城边上,捡麦穗要走老远的路,感觉鞋都要走烂了。我甚是不屑,捡麦穗算什么?割麦那才难呢。当然,不止割小麦,莜麦、胡麻、大豆,哪样都难。我并没有回忆的打算,可偏偏走了一条怀旧的路,偏偏又有人提及,割麦的日子便撞出来。

  读小学时,我便开始割麦了。母亲身体不好,割麦总是掉队,我和她同割两垄,算一个人的劳力。我怕她多割,她怕我多割,两人都使劲,不知不觉就赶到割麦队伍的前面。包产到户后,不再有生产队,每五六户人家组成一个小组,那时,我已经读初中,可以按一个整劳力干活了。秋收时节,学校便放假了,所谓的秋假。我不怕出力,就怕腰痛。痛得实在不行了,就直直腰。可直起来就不想再弯下去。可是捆麦子的就在我身后,并不能久站,再躬下去时感觉骨头都要断了。有人传授经验给我,咬牙忍着,不到地头不歇手。我按他教的割了一趟,终于熬到地头。可并没舒服多少,整个骨架都要散了。那时,我觉得世上最享受的就是割到地头,扔掉镰刀平躺到丛生的杂草间,仰望蓝天和白云,还有飞过头顶的鸟。

  如今,我的老家不种麦子了,多种莜麦和胡麻,不用锄头,也不用镰刀了。春天播种机,秋天收割机,个人只需准备装粮食的袋子。如果打算要柴火,拉回去就是。当然,再也看不到热闹的割麦场景。

  又一个颠簸,把我从记忆中跌了出来。南阳村到了。

  这是一个数千人口的大村,车在迷宫似的街道拐了几拐,若没有导游,单就找考古工作站,怕就要花去很久。

  考古工作站在南阳村边上,普通的砖瓦房,貌不惊人。进屋,我的目光便被桌上墙角的陶罐及残片吸引了。准确地说,是被那个蚌壳吸引。蚌壳嵌在陶釜里,像个殉道者。不知是作为材料被陶匠选中的,还是无意中撞到陶匠手里。考古工作人员那里或许有答案,但我并没有问。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在那里,与千年后的世人相遇。

  雄安地界有数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如上坡遗址、午方遗址、东牛遗址等,南阳遗址发掘地点在村南一公里左右的地方,面积并不大,呈梯状槽,是南城墙的一小段,那个夹蚌陶釜就是从这儿挖出来的。我目测了一下,遗址一平方公里左右的样子,遗址外又是大片的麦田。远处是树木,树木那边无疑又是麦田了。若不是专家介绍,谁也不会相信就在我们脚底,是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县城。被黄土湮没的当然不只夹蚌陶釜,还有城门街巷,鸡鸣犬吠,晨雾炊烟,自然还有百姓故事、英雄传奇。

  从南阳遗址回宾馆途中,顺便参观了农民杨福春渔耕记忆展览馆。不料“捎带”参观的,却有意外之喜,我在别处看过农具展览,渔具展览还是第一次。除了进门时的小船,其他渔具于我都是陌生的。农具就不一样了,犁、耙、耧、耢、镐、锨、镰、连枷、碌碡样样熟悉,浸染着感情,附载着记忆,每一样都有故事可以讲出来。那辆马车,杨福春说是花了近20万元从山西买来的。想起村里曾有马车的人家,早知道这么值钱,定会留到现在。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我老家的村庄还是遥不可及的事。可是……想起数年前我回村庄的情景,七八十岁的老人也揣个手机,和远方的儿女说话时,声音格外大,或许是怕儿女听不清,或许也有乡下人与时俱进的底气吧。

  有些东西终将远去。想起这句话,一时五味杂陈。

  

  白洋淀水域是九河汇集,最丰阔的时候达三百六十多平方公里。船两岸的芦苇有两米多高,一丛丛如披甲的士兵,苇与苇之间是水,水与水之间是苇。偶有小船划进划出,像士兵射出的利箭。平阔处,宽肥的荷叶逍遥自在,宛若垂钓的隐士。

  夏日午后的阳光像烧熟的沙粒,同行的女士虽然打着遮阳伞,脸还是被灼得泛了红。一踏上船板,热浪便被揉碎。行驶数米,微风拂面,越发清爽了。

  虽是第一次到白洋淀,但早在读孙犁小说的时候,便和这片水域熟识。那些男男女女,那些穿梭在硝烟的日子,小船,芦苇,月夜,西风,残酷却又充溢着诗意。若在别人写来或许不伦不类,但于孙犁,浑然天成。孙犁属于白洋淀。

  白洋淀水域是九河汇集,最丰阔的时候达三百六十多平方公里。船两岸的芦苇有两米多高,一丛丛如披甲的士兵,苇与苇之间是水,水与水之间是苇。偶有小船划进划出,像士兵射出的利箭。平阔处,宽肥的荷叶逍遥自在,宛若垂钓的隐士。曾一度听闻白洋淀水位下降,后来从他处引水,现在的水域面积有所减缩,几年后,水域会扩至丰阔时的面积。

  半小时后,船行至岛岸,白色的墙壁上写着“淀中翡翠”,这便是王家寨了。王家寨是白洋淀唯一四面环水的村庄,出村必须乘船。早中晚均有班船,许多人家的门口还拴着小船。于渔家人而言,船不只是手和脚,不只是谋生工具,也是厅堂中的字画,展现着淀上人家的精气神,少了,那面墙便无味了。

  街道不怎么宽,房屋与房屋之间靠得很近,在别处或显得拥挤,但在没有车马喧闹的王家寨,倒有别样的亲切。陌生人在这里难以藏身,不只是相貌,单就神气,寨里人一望便知。因为少了淀上人的恬静、淡然,那些是装不出来的。

  一位驼背、赤裸上身的老者在墙角蹲着,看到我等陌生面孔,缓缓立起身。年龄六十多,也可能七十几,褐色的脸,渔网似的皱纹,目光平淡,波澜不惊。问及王家寨的过往,老者的眼睛突然被白洋淀的水洗了似的,溅射出湿润的光泽。他讲王家寨的历史,寨里的庙宇,口齿不是很清楚,乡音也浓,但仍能从蹦跳的语句间听出大概。老者俨然是王家寨的“活字典”,一日日地坐在墙边,就等着有人来翻阅吧。他边说边配合肢体动作,进入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历史角色。若有时间,真该安安静静地听他讲上一个下午。

  返程仍是原来的船,仍然凉爽,两侧仍是如持矛士兵一般的芦苇荡。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来时的路。我努力分辨,目光在荷叶上、在水岔间缓慢爬行。难以辨识,像,又不像,然后就看到那只红嘴的水鸟。刚孵化出不久吧,那么小,和麻雀差不多。想拍个照的,它倏忽不见了。搞不清是钻进芦苇里,还是没于水下。忽然就想,水鸟不也是白洋淀的主角儿?!

  本版图片除资料片外均为记者田明 赵海江摄

责任编辑: 张晓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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